作为人美的子弟,林阳对于这个地方最早的记忆,不是人,而是图书馆。“我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艺用人体解剖》这本书,因为发行量太大了。还有一本是教人怎么画马。在我需要知识滋润的成长时期,偏偏赶上‘文革',放了学没事干,就看父亲从人美图书馆借来的书,一星期看一摞小说。后来父亲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关了8个月,我没书看了,便萌生了一个理想,做收废品的,因为当时只有收废品的才能拿到旧书,而且一分钱一斤就能把想看的书给收进来。”
到了十三岁,林阳随父亲去了咸宁五七干校。在那里,他开始认识父亲的同行,一切都发生在不经意间。“我与曹辛之相识就是在咸宁干校。那时学生的学业皆荒废,无奈的父亲便每天默写一首诗让我背。学了十几首之后,一天晚上,父亲带我去胡家湾看望曹辛之先生。那时曹先生已50多岁,刚硬的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眉毛又粗又黑,眼睛炯炯有神。听说我在学诗,曹先生兴奋不已,借着昏暗的灯光,不假思索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王力的《诗词格律》,开始给我讲平仄关系。他的口音很重,我几乎听不懂,况且正是心如野马的年纪,哪里听得下去那样枯燥的东西,准确地说,曹先生的兴奋程度远远超过了我。”
大艺术家都天然有一颗悲悯之心,他们看不得孩子们被荒废。林阳还记得,当年他学刻印章,任率英让他给自己刻一个。作画后,钤在自己的作品上。“那可是大艺术家的作品啊!”当时的林阳欣欣然,备受鼓舞。
大学毕业后,林阳先在连环画出版社工作。1998年,随着合并重组让他成为人美的一员。环顾现在宽大的办公室满屋子的书,林阳感慨:当时为了看书,恨不能做收废品的,哪想到今天会坐拥书城。
写完过世的一拨艺术家,林阳已经开始写新的一拨。但无论怎么新,他们的历史总还是与旧的勾连在一起。有一些旧人旧事,林阳坦承,即使现在捣腾,仍觉得说不清。
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不断有编辑进来和他谈手中的稿件与出版事宜,一个个年轻的面孔仿佛在提醒我,人美的新生代,早已成长起来。
他们中间还会诞生王叔晖、任率英这样的美术大家吗?都是未知数。
但有一点是共识:时代总在塑造与之相应的艺术。
关于老一辈艺术家所创作的作品,美术家邵大箴在那天林阳的新书发布会上有一个说法:“现在我们对中国美术史,尤其是1949年之后的中国美术史,不是所有的人都给予很恰当的评价。我觉得对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不论是1949年之前的还是1949年之后到改革开放时期的都应该给予充分的肯定……包括1949年后的年画、连环画、宣传画,因为那是大众的艺术,为人民服务的艺术……所以像王叔晖、任率英等这些人,他们画的画,现在看到依然感动着我们。”
我想林阳愿意捣腾这些过去的历史,也是带着这样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