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尔(资料图)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西南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同样著名的学术机构——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简称“高研院”或“普高”)。相比有260多年历史的普大,高研院只有80多年历史。它是百货商人路易斯·邦伯格兄妹捐资建立的。邦伯格兄妹在1929年股市大崩盘前几个星期卖掉了生意。他们原先希望建立一个医疗机构,在教育家弗莱克斯纳的劝说下,他们选择在普林斯顿大学附近成立了这个研究院。弗莱克斯纳是高研院的首任院长,其理念是在美国这个实用主义流行的土地上建立一个纯理论研究的柏拉图式学院。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高研院请来的第一位教授竟然是爱因斯坦,而且后来他与爱氏发生了矛盾。
爱氏去世后,他的办公室究竟是被人们“朝圣”,还是交由别人使用?那就让我们读一读美国科普作家里吉斯写的《谁得到了爱因斯坦的办公室——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大师们》([美]埃德·里吉斯著,张大川译,上海科教出版社2011年12月第一版)吧,这是一本引人入胜的传记作品。与许多优秀传记一样,作者不是老把这些大师看作高高在上的神(尽管偶尔也有溢美之词),也不给他们套上千篇一律的“爱国情怀”“刻苦努力”等形容词,而是记载了他们很多的轶事、矛盾、个性,当然科学贡献是不可忽略的。也就是说,这本书在把他们看作天才的同时,也把他们当作普通人看待,生动地反映了人性的复杂。事实上,首批到达高研院的大师们(这是希特勒送给美国的“大礼”)在欧洲早已确立了名望,而在高研院的岁月里,并没有像弗莱克斯纳所期待的那样贡献多少高级别的成果,于是有人干脆就说高研院像一个养老院,当然有这些人的“品牌”,高研院聘请的年轻学者的工作是很出色的。正是容许这样的“养老院”的存在,美国的学术才达到了世界一流的水平。
本书的第一主角无疑是公众人物爱因斯坦,第二主角是学术大牛哥德尔。爱因斯坦是牛顿以来最伟大的物理学家;哥德尔呢,亚里士多德以来最伟大的逻辑学家。哥德尔的不完全性定理对人们数学观念的改变之深,与爱因斯坦对物理学的改变有的一拼。他们俩还是忘年交。有趣的是,爱因斯坦在不做研究时比较喜欢出风头,或者说比较接近于常人,哥德尔却十分孤僻。高研院的另类特别多,哥德尔则是另类中的另类,因为老怀疑别人在食物中投毒而最终饿死了自己。两个另类往往是不能呆一起的,最另类的人身边需要“正常人”的宽容。有两件事比较典型,很多书都有提到,本书也不例外。
一件事是白宫总统秘书打电话给爱因斯坦秘书,说是总统罗斯福想请爱因斯坦赴宴,结果弗莱克斯纳知道此事,竟然去电拒绝,理由是高研院的教授不该受到学术以外的打扰,尤其是爱因斯坦。爱因斯坦得知后很生气,最后还是赴宴了。之后弗莱克斯纳的一系列独断、刻板的做法,使得爱因斯坦有一种被软禁的感觉,他联合其他教授酝酿了罢黜弗莱克斯纳的计划。这样的事后来还发生了好几次,说明这些学术大佬们其实很难伺候。
另一件事就更有名了。哥德尔要加入美国籍,这需要口试。于是哥德尔仔细研究了美国宪法,私下对朋友宣称可以推理出美国有可能蜕变成独裁国家。在驱车前往特伦顿政府办公室的路上,爱因斯坦不停讲笑话,为的是不让钻牛角尖的哥德尔老想着美国宪法的逻辑问题。结果这一招还是不管用,哥德尔到那儿就跟面试官较起劲来。爱因斯坦拼命劝说哥德尔平静下来,最终才通过了面试。
其实这说明了人与人的性格差异,爱因斯坦和哥德尔要是遇到同样的事,完全可能按照不同的方式处理,尽管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友谊。
高研院的另两位大名人无疑是冯·诺伊曼和奥本海默(一位是“计算机之父”、“博弈论之父”,另一位是“原子弹之父”,他们的名气无疑超出绝大多数诺贝尔奖得主)。这两个人与爱因斯坦、哥德尔不大一样。更确切地说,爱因斯坦是理论加政治,奥本海默是理论、技术加政治(他也是高研院最著名的院长),哥德尔只关心理论,冯·诺伊曼是理论加技术。当然爱因斯坦是自己对政治感兴趣,奥本海默有点“被政治”。而按照高研院的理念,教授们是只该关心理论的,但是最有影响力的科学家往往与政治(还有宗教)有关,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本书提到的牛人还有:米尔诺、韦尔(布尔巴基的创始人之一,译成“韦伊”更常见)、杨振宁、李政道(详细叙述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戴森、芒德布罗、库恩、沃尔弗拉姆、威滕等。高研院不乏诺贝尔奖、菲尔兹奖得主,书中提到的只是一部分而已。
我经常想,西方特别是美国的人才政策何以如此成功。读了这本书,又想到了这个问题。除了历史的机遇,我认为主要有三点:第一是学术平等,它给每位学者以宽松的学术环境,又不会对权威过于膜拜(爱因斯坦其实也是比较寂寞的);而不像我们某些地方,无地位的年轻人度日维艰,而有地位的专家院士则翻云覆雨,两者相差如此悬殊。其次是闹中取静,它既给每位学者不受世人打扰的研究环境,又取地于热闹的大都市附近(比如说高研院在纽约附近)。事实上,过于远离世俗社会也十分不利于做出一流成果,按照费恩曼的说法,高研院还是太过清静。第三是才华第一,现在的年轻人过于强调个性,一流的研究机构聘用的人当然是以才能为唯一标准,至于他们的个性、怪癖,只要不犯法(一般学术水平高的人不会去干杀人放火或剽窃论文、伪造数据之类的事),就容忍其存在。书中确实有相当篇幅谈到他们的“个性”,比如到过高研院的泡利就喜欢成天骂人笨蛋,而狄拉克半天也不爱说话,哥德尔就不用说了。科学界的人也不能都像他们这样啊。所以,我们不能理解错误,个性的刻画可以增加这本书的可读性,并不是说越怪的人就一定越有才。个性与才华之间没有简单的必然联系,我们只能说,或许才华过人的人多少有点怪。在中国强调共性的文化传统里,个性强的人往往容易得罪人,所以如果他有才华,更容易被埋没。当然,这是一个可以展开得很远、很大的话题。
《谁得到了爱因斯坦的办公室》是一本名著,台湾较早出了中译本,名为《柏拉图的天空》(大陆版第一章的名字为“柏拉图天堂”)。笔者曾经推荐过这本书,私下里自己也想看到中译本。现在终于能看到了,甚感欣喜(很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拜访这个圣地,还有格丁根大学和剑桥大学)。中译本的译文也非常生动、流畅。由于原书成书较早,如今韦尔、塞尔伯格、芒德布罗等都已去世,但书里都说他们活着。这本书最大的遗憾是忽略了外尔(尽管也提到了),他在20世纪数学家中可排到前三。尽管外尔在“天堂”里并不会在乎。
(责任编辑:陈冬梅)